“哈?”广斗拨动手中的操纵杆,停下来回头看着自己的兄长。
“等等哥哥啊!广斗太快啦。”嘴上这么说着,雅贵还是在快要赶上广斗的瞬间,加大了马力冲过去。
“啧……说什么轮椅坏了啊。”他重新启动自己的坐骑,朝着哥哥的背影驶去。
虽然早已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动不动就打上一架决胜负,他们还是一天到晚拌嘴个没完。兄弟俩相依为命几十年,眨眼就到了这个年纪。广斗的脾气比年轻的时候缓和了许多,吵了大半辈子,吵着吵着也会和着哥哥笑出一脸慈祥的皱纹来。
说起电动轮椅,雅贵的驾龄要比广斗长得多。十几年前哥俩还能轻易撂倒年轻小伙子的时候,雅贵的黄金右腿在一次斗殴中不幸受了伤,落下残疾,从此只能驾着轮椅出行。雅贵看着仍意气风发地骑着摩托的广斗,目光正如当年18岁的雅贵率先拿到摩托驾照时,还不到16岁的广斗幽怨地望向他的眼神。
广斗腿脚不便则是最近的事,这样一来,不仅把要强的少年时代落后于雅贵的两年赢了回来,还白赚了好几倍。……产生这种幼稚的想法,哪怕七老八十了似乎还能随时变回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青涩少年。
早已隐退的雨宫兄弟成了这个地带的一个古老传说:有这样一对兄弟,容貌英俊、实力极强,他们没有血缘关系,但一旦联手就战无不胜。父母与长兄英年早逝,次子和末子骑着机车游走在灰色地带送货,条件苛刻要价更苛刻,但是雨宫快递使命必达,无论受到多少阻挠都一定把货送到。哥哥年轻时是个无时无刻不在拈花惹草的混蛋,笑起来有甜甜的大酒窝,极具迷惑性以至许多姑娘误以为他是个好人;弟弟则与哥哥正相反,冷若冰霜,反而吸引了不少女孩的芳心。但兄弟俩一生都没有结婚生子,相伴白头到老。
“两个老光棍。”他们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,一群蹲在路边的年轻混混嘻嘻哈哈地耻笑起他们。
雅贵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地叫唤起来:“现在的年轻人啊!唉,想当年SWORD都是……”话说到一半,只见广斗从置物袋里抽出伸缩拐杖凌厉地甩开,灵活操纵着轮椅把混混们打得落花流水,雅贵遂抱着胳膊仰靠在靠背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弟弟叫好,享受着弟弟对自己的保护。
几天后,他们再次遇到一批拦路试图抢劫雅贵脖子上的大金链子的混混。雅贵抬头望着蓝天上翻涌着的大团云彩,用故作沧桑的嗓音说:“雨宫兄弟老了,都没人怕我们了。”
“嘁。”广斗笑,“年轻不也打不过我们吗。”
雨宫兄弟的座驾从改装过的摩托换成了改装过的电动轮椅,武器从拳脚换成了甩棍般的拐杖,还是一如既往地所向披靡。刻在雨宫兄弟骨子里的冲劲儿从来没有被岁月磨蚀过。此刻他们在海边的柏油路上兜风,兜着兜着就开始你追我赶地较起劲儿来,好好的散心又成了一场竞速赛。
广斗望着雅贵的背影,把操纵杆推到底开出最大加速度。雅贵不服老,这把年纪还为了遮掩满头白发染了一脑袋过气的栗色,这是他们年轻时的流行。只不过染完没多久头顶又长出一截新茬,随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软软地飘摇,往日的焦糖蜂蜜布丁变成了蜂蜜牛奶布丁。布丁伸展长长的双臂,“呀吼~”地叫着,时不时回头看看广斗有没有追上来,对广斗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全力加速的广斗很快又和雅贵齐头并进了,身旁的路灯杆向后疾驰。天气很是明媚,今年大旱,许久都没有下过雨。太阳烤干了一切湿漉漉的坏心情,雅贵棕色的眸子里映着阳光,所有事物都像他的笑容一样熠熠生辉。但空气中却嗅不到一丝燥热的气息,海风把大洋上空凉爽的潮汽送上岛陆,被阳光照耀着蒸发,卷走热量。
“广斗追上来啦?”
广斗觉得好笑,明明是雅贵的轮椅动力不足,眼看广斗遥遥领先,就大呼小叫地谎称轮椅坏了骗他停下来,真是卑劣。他偏过头去看另一边的大海,恰好一群飞鸟从灯塔上腾空而起,向广袤的地平线长鸣。
“哎呀哎呀,”雅贵耷拉起嘴角,“不要无视哥哥呀——”
“嘘,雅贵你听。”广斗伸手拢在耳边,示意吵嚷的哥哥安静下来,仔细听海岸传来的鸟鸣声。
“以前骑摩托在这里兜风的时候总是听着风声,都听不见这样的声音啊!海浪的声音、鸟叫的声音,还有……”
“不是,”广斗快要憋不住笑,“你仔细听。”
“嗯?”雅贵的表情向来灵动,脸上写满了疑惑。
“它们在叫:‘MASAKI,不受欢迎’!”广斗捏着嗓子尖声模仿鸟叫的高音,语调很是滑稽,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噗嗤地笑出来。
“……喂!”雅贵伸手就要去锤广斗,却险些蹭上路边的隔离墩,赶紧把吊儿郎当的态度掰正,同时把轮椅的方向掰正。
“不要危险驾驶,你摔下去了还得麻烦我收尸。”
“对老头子说这种话也太不吉利了。”雅贵难得没接茬,朝广斗做了个吐舌的鬼脸,默默在心里这么吐槽着。
下了漫长的堤坝,没多久他们就驶入了人来人往的商店街,这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。凭着十几年的驾龄和高超的驾驶技术,冲进拥挤街道前雅贵丝毫没减速,把轮椅新手广斗吓得够呛。
“喂雅贵,慢点。”
“怎么了怎么了?终于追不上哥哥了吗?”雅贵得意地回头,“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一下下。”
广斗的白眼翻上了天:“在这里开这个速度,得被交警抓。”
“不都是两轮机动车吗?我们可是有摩托驾照的!”
“那你会因为没戴头盔而被逮捕。”
雨宫雅贵太过嚣张,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广斗怕这个不省心的哥哥出事,只好违反交通规则跟在雅贵身旁。
“是雨宫兄弟哎!”有人认出了他们,人群中此起彼伏抱怨的声音瞬间平息下来,自动为他们分开一条赛道。广斗瞬间收起了那副只展现给哥哥的柔软性格,凌厉的眼睛向周围望了一圈,就没人敢再注视他们。
“快走快走。”
“雨宫兄弟当年可是最强最凶的啊。”
“跟传说中的年轻时候一个样。”
“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比较好。”
“听说他们还会用拐杖打架……”
……
雅贵耳朵灵,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,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。待到穿过商业街,回到马路上,雅贵才骄傲地拍着仍旧紧实的胸肌对广斗说:“雨宫兄弟还是很有威严的嘛。”
天色将晚,一路笑着闹着驶过漫长的归途,他们离家也没多远了,两人又开始较真地比赛。雅贵的轮椅比较旧,电机也不如广斗的先进,很容易就落下广斗好一段距离;但他又总能在路不大平直的地方凭技巧把广斗甩到后面去。
就像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三天两头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时代。
就像他们结束工作回家的路上暗暗较劲儿竞速的青年时代。
就像他们在休息的日子里真格争夺电视遥控器的中年时代。
你追我赶,到家门口时落日已经把整片天空连同他们过去的回忆全部点燃。他们最终也没能分出个伯仲,雅贵说广斗的轮椅动力大应该是自己赢,广斗说雅贵太狡诈总给自己使绊子。两人停在绿化带边喘着气儿歇息,看着天上燃烧着的云团与落月、远处燃烧着的丘峦与海洋、近处燃烧着的彼此的面容。
“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啊。”
“没想到能和广斗一起生活这么久。”
“一生这么过了大半,要是以后也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。”
“直到我们连床都下不来为止。”
“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一辈子都是年轻人了。”
雅贵望着绀色渐浓的天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,也没管广斗是否在听。
“然后一起下地狱啊。”广斗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