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雅広】盛开于废墟之上

June 12, 2022 · 一千零一夜 · 973次阅读

  这天没有下雨,但他又找不到他的哥哥了。
  雨宫雅贵、雨宫雅贵,滚出来啊。他疯了一般地咆哮,喊着兄长的全名,靴子踏遍了废墟的每一角。
  可是没有用。上一秒雅贵聒噪的嬉笑还在他耳边萦绕,一声巨响之后烟尘四起,他感到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,就听不见雅贵的声音了。崩塌追逐着他的脚后跟,他没有回头寻找雅贵的余裕,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跑。烟尘没能让他流泪,让他流泪的是冲出建筑物的瞬间迎面而来的刺眼阳光。
  雅贵就跟在我身后吧,太阳下漫天飞舞的尘土之间马上就会现出雅贵的笑脸吧。他这么期待着。等了太久太久,直到尘土都落下,已完全坍塌的建筑物一览无余,火没有烧起来,雅贵却不见踪影。
  胆小鬼,你躲什么,快滚出来!他声嘶力竭地呐喊,双手在应该是雅贵消失的地方胡乱地扒拉着,很快被砖的碎片划得鲜血淋漓。
  白日眩目,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眩晕,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,眼前的景物也随着感受开始模糊。是虚幻的,是假的,是丧失逻辑的,是光怪陆离的。阳光像旋转的万花筒一样被切割成破碎的宝石扎在他身上,他隔着哑了的荧幕触摸被盛夏的太阳晒得冰凉的瓦砾,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一遍一遍地重播:雅贵、雅贵,你到底在哪里。

 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,踩在一堆瓦砾上,就像他昨天踩着雅贵刚铺好的柔软床褥一样,早已过度疲惫的他失去平衡向前倒去。
  让我也下地狱去找哥哥们吧。额头上剧痛袭来的瞬间这样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。
  可他没死,甚至没晕,只是本有些恍惚的脑袋里仿佛突然多了一万只蟋蟀住民,叽叽吱吱叫个不停。
  雅贵!坏掉的收音机突然发出濒死的凄厉啸叫,然后戛然而止,世界归于沉寂。他希望自己是一台好的收音机,可以平静地播放寻人启事:雨宫雅贵先生,雨宫雅贵先生,您的弟弟广斗在找您,请听到广播后……可他什么也看不见、听不见,也感觉不到疼痛,他是收音机前的听众,收音机关上了,他就听不到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了。他不是坏掉的收音机!
  他听不见,但他知道。他全部知道。
  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哥哥在哪里。

  广斗。
  广斗、广斗。
  我能听见声音了。谁在叫我?

  你压到我了。
  他这才意识到哥哥就被埋在自己身下这堆瓦砾里,所以踩上去是软的。辨别出雅贵熟悉的嗓音的瞬间,他的五感全部被唤醒,他看见正常的蓝天、闻到正常的尘土气味、感到正常的疼痛,大脑里的蟋蟀们搬去了别处,思维瞬间清醒起来。
  他噌地跳起来,用带血的手清开声音来源处的瓦砾,他看到了雅贵被血泊淹没的脸庞。
  雅贵!
  活着活着。广斗你没事吧?
  废话。有事我还能来救你?
  他清掉雅贵身上厚重的板材,雅贵就自己坐起来了。扫掉余下的碎砖,他才发现雅贵的双腿被压在一块数百公斤重的预制板之下。救援仍不见踪影,雅贵无法移动,他只好用自己的双手把水泥怪物搬离。
  他平日不爱锻炼,此时却爆发出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。他抬起水泥预制板的一端,用肩抵住向另一端推,越过九十度后它就会自由落下,将其他板材砸得粉碎。
  救援怎么还没来?看到预制板下的景象,他暴怒起来。
  我没事,又不是我的血。雅贵耸耸肩。
  雅贵的声音还存着些元气,可商业大片里散发着主角光环的发言未免太过幼稚。雅贵坐在地上,一条腿拧成诡异的角度,他看在眼里都钻心地疼。
  只有腿折了吗?还有哪里受伤?
  只有腿,哥哥好得很。
  ……那我不管你了。他转身就要走。
  好吧,哥哥是很疼,要广斗亲亲才能好。手腕被抓住往回拉,那个混蛋哥哥带着一如既往令人讨厌的笑脸朝他耍流氓,他愤怒地咬紧牙关,拳风从雅贵耳边划过。
  他的拳头没忍心落在雅贵血红的脸上,蔫蔫地减了速,落下来覆在了背肌上。他扶着哥哥的肩在砖砾上跪下来,锋利的混凝土边缘硌得膝盖生疼,他的身上也沾满了温热的血,雅贵是骗子,那就是雅贵的血。
 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哥哥的唇。雅贵的双唇尝起来总是很好,可这回却是鲜血和硝烟的味道,腥得广斗眼前发昏。他一手搂着雅贵的背,一手捏着雅贵的下颌,撬开唇齿去搅雅贵的舌头,那里尝不到血的铁锈味,那里是他熟悉的哥哥的味道。
  雅贵被动地承受他粗暴的掠夺,时不时伸出舌头来索取更多。不同于平日卧室里欲拒还迎的交缠,他莫名有种眼前的人马上就会消失的恐惧,他失控地紧紧按住雅贵的后脑,一寸寸舔舐着口腔,好像连牙齿的形态都要分辨,一一刻进脑海里。
  那里仍是温热的、滚烫的,红色的皮肉下稳定地流淌着血液,令他心安。
  雅贵的一双大眼睛在血中是亮眼的星星,闪闪地盯着他看,眼里总是再大的雨也浇不灭的神采。他去抚摸哥哥的眉弓、眼角、卧蚕,那双眼眨都没眨。
  他确认着、掌控着哥哥的呼吸,似乎一旦放开,那呼吸就会逐渐微弱下去,雅贵就会离他而去。被吻到窒息时雅贵的眼睛蒙上水雾,他将呼吸还给雅贵,看着雅贵的胸腔剧烈起伏,张大了嘴攫取空气,有着这样蓬勃的生命力的哥哥让他好安心,好满足。
  他会趁雅贵刚刚缓过劲儿的时候,再次堵住那张嘴,交换一个又深又长的吻。雅贵像小动物一样呜呜地叫,他不放开,就是不放开,他要永远把哥哥锁在自己的怀里,和他接吻、和他做爱——身体相接的话,哥哥就不会再离他而去了,哪怕哥哥的生命流失,他也可以把自己那一份多分给哥哥一点,就像他们刚失去父母、生活艰难困苦之时,雅贵总是把自己的饭分一些给他一样。
  就连他自己的大脑也开始缺氧,失去了吮吸哥哥舌头的力气,他们分开的唇牵出银丝,二人大口共享着他们怀抱之间的那点空气。
  他才发现,救援已经到他们身旁了。

  雅贵被抬上担架的瞬间就好像离开他了,方才口腔里那么真实的温暖、雅贵大口的呼吸、明亮的眼睛和笑容,全都成了幻象。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。
  血顺着雅贵从担架边上垂下的修长手指滴落,玫瑰在废墟之上层层绽开。明明雅贵身上没有大创口,血却从他脸上、胸前、手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,就像在这炎热晴天里下起了红色的雨。
  雅贵注射了镇痛,雅贵戴上了氧气面罩,雅贵好安静,雅贵不跟他说话,他不习惯。
  雅贵,回答我啊。
  只有腿折了的话,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这场雨都停不下来呢。
  只有腿折了的话,为什么回忆里你的笑容也全部一并染上了血呢。
  只有腿折了的话,为什么我沾满你血迹的肌肤也疼起来了呢。
  可是为什么你还在笑。
  为什么?

  为什么又做了这样的梦呢,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抵在深夜惊醒的广斗身上。他光着脚下床,来到厨房倒了一大杯冷水,一边大口灌进干涩发紧的喉咙里,一边走向敞开着门的雅贵的卧室。
  雅贵,我做噩梦了。抱我一下好不好?
  没拉窗帘,月光浸湿了整个房间。里面静悄悄的,被子整齐地叠着。没有一丝生气。
  是啊,哥哥怎么会在呢。
  我应该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了。
  那为什么我又做了这样的梦呢。
  为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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